财富是一种宗教,电信诈骗是一门生意
资本主义时代,对于钱的追求高于其他任何事物,因而,一切都是赚钱的手段,不再有道德层面的评判。从道德方面看,贩毒、开设赌场或是有组织卖淫等,显然都不道德,因为这些事情不利于人类的可持续发展,因而不管任何文化,在其普遍被大家接受的准则中总是劝诫人类远离这些事物。
但在资本主义时代,对于财产的追求完全覆盖了其余准则,财富成了一种新的宗教。不同宗教有不同的典籍,崇拜不同的神,但财富成了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新宗教,突破了语言和文化的界限。
资本主义时代,钱最多的那些人,天然地成为了世俗意义上的神。以前洛克菲勒、比尔·盖茨或是巴菲特是神,如今马斯克是神。无论马斯克在自己斥巨资买来的社交媒体上表现得如何滑稽可笑,在众多信众眼中,他就是神。信众们对于全球首富的崇拜,盲目而直接,超越了国界与肤色的界限,只需要听说某个人的财富居于全球榜首,无论其德行如何,哪怕对其毫无了解,已然从内心将其奉若神明,把他的胡言乱语当作神谕。
传统宗教的神各有其目的,资本主义的神只有一个目的——追求更多的财富。身为神的马斯克,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对于美国大选,不过一切都是生意,助力总统选举也不例外。这可以让他获得更多来自于美国政府的订单,赚更多的钱,巩固自己神的地位。
美国总统选举同样是一种生意。作为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国家,美国总统天然地获得最多的媒体曝光,迅速人尽皆知的名人。泰勒·斯威夫特成为世界级的名人靠的是一首首的金曲,特朗普成为世界名人靠的是当选美国总统。位于中国偏远地区的农民未必听过斯威夫特的歌曲,但很难不知道谁在当美国总统。
知名度可以转换成钱。一无所有的人,在有了知名度之后,就可以将知名度转化为财富。曾经有个名叫罗玉凤的人,通过在街上发传单征婚并且非清华北大的人不嫁,借此获得知名度并最终赚到了去美国的钱,那时尚且没有短视频。短视频时代,无数网红自导自演策划了一次有一次匪夷所思的事件,其目的无非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知名度,并伺机将知名度变现。
特朗普这样的生意人,当选美国总统之后可以为其生意带来巨大收入。那些不做生意的美国总统,也可以依靠他们的知名度,在卸任之后通过写书或是出席活动获得巨额收入。
至于竞选的过程中撒了多少谎,造了多少谣,吹了多少牛,根本不在考虑之列,对于做生意而言,不这么做反倒不对,这些行为也许不道德,但这个时代没钱才是最大的不道德。马斯克或是特朗普的道德水准很难比大街上的清洁工高,但无论他们自己或是他们的信众,都认为他们要远远比清洁工更加优越。
如果一切以追求财富为最终目的,那么如果一种行为无法创造财富,这种行为就成了禁忌。在大学学费高昂的美国,学生们已经长久不再报考哲学、文学或是人类学之类无法收回“投资”的专业——既然一切都是生意,学费当然是一种投资;在中国,社交媒体网红不断告诫家长们不要让孩子报考新闻传媒专业。做一件自己喜欢但不赚钱的事,比如在大学里学习文科,在这个时代已经慢慢成为禁忌。
也因为一切以追求财富为目的,所以只要能追求财富,道德层面的禁忌不再是禁忌。反而,先人一步抛弃道德禁忌可以取得生意上的先机。从事黑色或是灰色产业不再是禁忌,电信诈骗,只是众多黑色产业中的一种。
即使在通讯尚未如此发达的年代,也早已有了电信诈骗。非洲国家尼日利亚由于曾为英国殖民地,许多国民熟练掌握英语,早早地发现了可以利用其英语优势对全世界行骗,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,通过纸质邮件或是传真在全球范围内开展诈骗活动。时至今日,该国的年轻人并不以诈骗为耻,在互联网和电脑尚未足够普及的今天,排着队去网吧向全世界行骗,连躲到其他国家去都不用,终于为英文贡献了一个词组“尼日利亚骗局”(Nigerian Scam)。
中国的诈骗团队也不甘示弱,为英文贡献了另一个词组“杀猪盘”(Pig-buchering Scam)。从时间上来看,全球这种不见面的远程骗局肇始于尼日利亚,杀猪盘也只是尼日利亚骗局的一种,但必须承认,无论历史上还是现在,中国人做生意就是比非洲人强。中国诈骗团伙后来居上,迅速掌握了这一生意模式并且青出于蓝。自从杀猪盘这个词出现以后,英文世界开始慢慢用它来代替尼日利亚骗局,因为二者在许多时候都是同一种东西。即便如此,身为中国人我们还是应当庆幸,没有像尼日利亚那样被用我们的国名冠名一种骗局。
2024年9月,美国法院判决麦克·史密斯(Michael Smith)犯下欺诈罪,因为他从2018年起,将使用AI生成的无数音乐上传至Spotify平台,并在数年前获得了超过1000万美元的利润。在这个时代,我相信很多人看到这样的新闻并非是指责此人如何不道德,而是惊叹于他如何发现了一种利用新技术赚钱的模式,甚至会为他感到惋惜。
就电信诈骗而言,虽然不乏有被骗到电信诈骗园区的受害者,但大多数从业者都是自愿前往。一些是通过熟识的人介绍,一些则是自行“找”到的这份工作。对于这些求职者来说,这样的工作与进大城市的工厂打螺丝并没有太大不同,如有不同,这样的工作由于承担了更高的风险而相比进厂有更高的收入。对于那些处于更高位置的操盘手来说,从事电信诈骗也与经营一家餐馆或是饭店无异。如果事发败露,无论从事电信诈骗出于自愿或是非自愿,都可以说成被骗,作为受害者逃避惩罚。
一切以追求财富为目的的时代,道德不再起任何约束作用,只能依靠法律。但对于电信诈骗的惩罚,由于跨国执法取证存在诸多困难,导致刑罚相比而言较轻,于是就有了电信诈骗的利润高而风险低的特点。“如果有100%的利润,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;如果有300%的利润,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的法律。”电信诈骗的利润不止100%,也不至于让操作者冒绞首的风险。摘掉道德评判的眼镜来看,电信诈骗这样的生意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极好的模式,因而即使打掉了缅甸的电信诈骗园区,这些犯罪份子一样会往迪拜或是更远的地方迁移。
电信诈骗产业的壮大,与通讯技术的发展密不可分。技术的发展,不仅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为高效,也使得洗钱相比以往更为便捷,这二者对于电信诈骗这门生意来说都是核心——不仅要能骗到人,还能将受害者的资金迅速洗干净。AI时代为电信诈骗这门生意来说又提供了新的工具,人工智能并不仅仅只能用来生成音乐用以欺骗大公司,还可以用来生成亲人的视频或是声音用以欺骗普通人。
总之,在一切都是生意的时代,一项新的技术,往往发挥的是低成本违法带来收益的优势。虚拟币、区块链、元宇宙、AI色情,这些年我们已经见到太多了。监管跟上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,等它跟上的时候,新的骗局生意往往已经产生。
注:文中书页照片来自Joseph Epstein所著"Snobbery",该书出版于2003年。其中文版中相关段落翻译如下: